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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1(第1页)

灵鹫山圣地,妙香国佛都。几个汉地来的文臣武将,跟着波斯人的商队上了崇圣寺。寺里到处都是雪白岩石刻的佛像,苍翠的松柏上扎着彩绢。一阵隆隆的人声,让汉人们把心提起来了,他们惶惑地东张西望,见锥髻跰足的蛮人从四面八方涌了来,不晓得他们是在嘲笑,还是喝骂……人们的面色突然虔诚起来了,一齐跪了下去。护送佛像的队伍缓缓越过了人群。这些羽仪都是自罗苴子里挑选的精兵,刀尖擦得锃亮,鲜艳的虎皮和豹尾在铠甲上拂动着。黝黑的脸,英武得像歌里唱的支格阿鲁。阿普笃慕今天纯然是乌爨人的打扮。红绫包着头,肩头披着氆氇袍子,左耳上戴着银耳环,那是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太阳。他停下马,居高临下地看过来。所有人都垂着头,默默地吟诵佛号,几个汉使木头桩子似的站着,很显眼。“退开。”阿普笃慕用爨话命令道。浴佛日是坝子上最要紧的盛事,他没再理会这几个不速之客,从马上跳下来,径直走进了宝殿。山寺里一下子静了。在所有人的瞩目下,阿普笃慕在铜底贴金的佛像前,跪了下来,“阿措耶钦诺。”他郑重地拜了拜,起身了,胸前挂的木头神牌一荡。那是个小孩子的玩意,但没有人敢因此嘲笑他。阿普笃慕还很年轻,但在爨人的心里,他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国君。坝子上流传着他曾经孤身杀死论协察,使西番一蹶不振的说法。汉使在殿外把阿普笃慕拦住了,“陛下有旨意。”阿普笃慕瞟了一眼,其他人都不认识,这一眼是瞟向皇甫佶的,“什么旨意?”“你该下跪。”阿普笃慕摇摇头,抬脚就要走。皇甫佶当即把卷轴展开,“陛下封阿普笃慕为乌爨骠信、六部大鬼主,袭云南王爵。”皇甫佶不卑不亢,“弄栋节度尹节,也有诏书。”弄栋被爨兵占领大半年,皇帝这是捏着鼻子认了。阿普笃慕脸上没什么笑容,也没接卷轴,显得很敷衍,“知道了!”相比其他人的义愤填膺,皇甫佶就有耐心多了,“别急呀,”他打量着阿普笃慕,带了点玩味和揶揄,“陛下嫡亲的妹妹弘昌公主,曾在乌爨长大,和云南王府也颇有渊源,陛下依照当初两国的盟誓,愿把公主许婚给你,阿普笃慕,你还不谢恩吗?”阿普笃慕桀骜的眉毛拧起来了。害死阿苏的女人?这简直就是个笑话!皇甫佶好整以暇,把卷轴往前递了递。“我来看看。”有个声音笑着说。在骠信的羽仪跟前,没人敢这样放肆。来人是一群施浪家的阿米子,她们下了碧鸡山,来崇圣寺拜佛。绣花短衫百褶裙,头帕上坠着银叶子,皇甫佶疑惑起来。曾经在云南王府的塔楼上,他一眼就认出了年幼的段遗南,现在的阿姹,却早没有当初的影子了。阿姹腰上也挂着针筒,别着铜匕首,一张脸鲜艳得像索玛花。这么看来,她跟阿普笃慕好像天生的一对。卷轴抢了过去,阿姹扫了一眼,脸色唰的变了,一刀把卷轴劈成两半,抛在地上。“阿普笃慕要娶的是我,这是施浪和各罗苏家的约定,弘昌公主是什么东西?”她抬起下颌冷笑,不看阿普。皇甫佶沉默,其余的汉官却看不下去了,“这是圣旨,你好大胆!”阿姹奇道:“这是皇帝的旨意,还是蜀王的旨意?”“圣旨,当然是陛下的旨意。”阿姹咯咯笑起来,“我以为剑川以南的事,都是蜀王说了算。”汉官们脸色难看极了,阿姹看着皇甫佶,嘲讽地说:“别人都说,陛下宠爱蜀王,对蜀王言听计从,简直就是蜀王的傀儡。”皇甫佶平静地说:“不可非议陛下和蜀王。“阿姹有恃无恐,“你是怕皇帝听见,还是蜀王听见?”她把匕首收起来,那动作很灵活,想必杀人也是会的。皇甫佶低头,把劈成两截的卷轴拾起来,刚一起身,见羽仪卫们把刀尖亮出来了,几个汉官成了引颈待戮的羊羔。皇甫佶正色道:“阿普笃慕,你要违背盟誓吗?”阿普笃慕道:“皇甫佶,我跟阿姹说过,如果传旨的汉人敢进坝子,我一定杀了他。”他那种威严的样子,让沦为俘虏的几个人哆嗦起来,阿普笃慕却一笑,把阿姹的手紧紧拉住了,然后挑衅地看着皇甫佶,“不过我改主意了。在长安的碧鸡山,我没杀你,今天我也不杀你。我在泸水等你。”皇甫佶转身就走。一行人匆匆下山,快马加鞭地离开了太和城。出了龙首关,见后头没有追兵,大家才稍微放下心。日暮时,见山里起了岚气,有人小心地用布巾蒙了面,忧心忡忡地说:“蛮人贪得无厌,得寸进尺,恐怕弄栋之后,还有剑川百姓要遭难。”皇甫佶挽了马缰,琢磨着阿普笃慕的话。有路人携儿带女,从山道里钻出来了,这里汉蛮杂居,都穿着短褐麻鞋,也分不清敌我。皇甫佶起先没留意,过了一会,他察觉不对劲,忙把路人拦住,“你们是汉人,从哪里来?”路人道:“从南溪来,寨子里的蛮人把城夺了,汉人都往山上逃了,不然要给他们抓去做娃子呀。”皇甫佶一怔,南溪距离太和城有三四天的路程,这段时间,他们被各罗苏拖在城里,阿普笃慕却率领罗苴子,神不知鬼不觉地攻破了南溪城!汉爨断绝消息有半年了,朝廷大概都还没有得到驿报。众人惊惧地面面相觑,“戎州危矣!”韦康元避走老翁城,戎州空虚,保不住了,现在要紧的是巂州和姚州。“赶快传信去蜀王府和京都!”皇甫佶缓缓退到道边,招手叫他亲信的士兵过来,低语道:“报信给鄂公……”士兵急忙去了,他将鞭子用力一甩,调转马头,“我去巂州。”姹女妆成(十七)“戎州落在了乌蛮人手里?”消息来的很快。蜀王把驰报展开,扫了几眼。翁公儒原来还嫌蜀王年纪轻轻,太过狠辣了,这回不得不佩服他。“拓枝夫人说的那些话,果真是掩人耳目,”他掩饰地咳了一声,“连我都险些给她骗过去。”“有其女必有其母罢了。”蜀王早不把达惹放在心上了。从戎州到蜀郡,放开马笼头跑,也不过几个日夜就到,城里已经流言四起了,蜀王合上驰报,脸上有点轻蔑,“乌蛮号称两万精兵,罗苴子也不过数千,剩下都是弥臣、坤朗一带的蛮酋,乌合之众,无足挂齿。”“殿下说的是。”翁公儒随口应承。蜀王在盘算,翁公儒观察着他的脸色,目光落在那副案头的弓箭上,“殿下想……”他刚起个头,蜀王就摇头了,“不是时候,陛下忌讳藩王掌兵。”韦康元这回责无旁贷,已经跟皇帝上奏,要领兵出击群蛮。听蜀王的话头,也是要顺水推舟,把西南的兵权放给韦康元。翁公儒想明白了,走去案前预备笔墨。蜀王将袍袖一拂,一双手缓缓调理着弓弦,却突然提起了一桩不搭茬的事,“之前隐太子的党羽想要借段平案作乱,鄂国公镇压有功,陛下要为他封王,鄂国公却推辞了。”翁公儒背对着蜀王,停住了笔尖,他转过疑惑的脸,“本朝还没有异姓人封王的先例,即便是薛厚,怕也诚惶诚恐吧?”蜀王摇头,“宣召他进京,他也不肯,说怕蕃兵趁机作乱。”弓弦把拇指勒破了,蜀王皱眉。他现在每天接受地方官觐见,已经没心思舞刀弄枪了,把弓箭撂下,蜀王轻哼一声:“在西北这些年,树大根深,尚且不知足,还想把爪牙伸到西南来。他不敢进京,难道不是心虚?”翁公儒脸色忽的变了,无措地站起身,“殿下,”他意味深长地往窗外看了一眼,“小心隔墙有耳。”两名黄衣内侍走了进来,跪地举起托盘,上头是新制的衮冕,由圣人所赐。内侍连说了几声恭喜,“这双朱袜,是皇后亲手缝的。皇后还叫殿下多加珍重,饮食上万万仔细。“佳期近在眼前了,蜀王却显得有些敷衍,也不试穿,只随手翻了翻,就叫内侍又举着托盘退…“戎州落在了乌蛮人手里?”消息来的很快。蜀王把驰报展开,扫了几眼。翁公儒原来还嫌蜀王年纪轻轻,太过狠辣了,这回不得不佩服他。“拓枝夫人说的那些话,果真是掩人耳目,”他掩饰地咳了一声,“连我都险些给她骗过去。”“有其女必有其母罢了。”蜀王早不把达惹放在心上了。从戎州到蜀郡,放开马笼头跑,也不过几个日夜就到,城里已经流言四起了,蜀王合上驰报,脸上有点轻蔑,“乌蛮号称两万精兵,罗苴子也不过数千,剩下都是弥臣、坤朗一带的蛮酋,乌合之众,无足挂齿。”

“殿下说的是。”翁公儒随口应承。蜀王在盘算,翁公儒观察着他的脸色,目光落在那副案头的弓箭上,“殿下想……”他刚起个头,蜀王就摇头了,“不是时候,陛下忌讳藩王掌兵。”韦康元这回责无旁贷,已经跟皇帝上奏,要领兵出击群蛮。听蜀王的话头,也是要顺水推舟,把西南的兵权放给韦康元。翁公儒想明白了,走去案前预备笔墨。蜀王将袍袖一拂,一双手缓缓调理着弓弦,却突然提起了一桩不搭茬的事,“之前隐太子的党羽想要借段平案作乱,鄂国公镇压有功,陛下要为他封王,鄂国公却推辞了。”翁公儒背对着蜀王,停住了笔尖,他转过疑惑的脸,“本朝还没有异姓人封王的先例,即便是薛厚,怕也诚惶诚恐吧?”蜀王摇头,“宣召他进京,他也不肯,说怕蕃兵趁机作乱。”弓弦把拇指勒破了,蜀王皱眉。他现在每天接受地方官觐见,已经没心思舞刀弄枪了,把弓箭撂下,蜀王轻哼一声:“在西北这些年,树大根深,尚且不知足,还想把爪牙伸到西南来。他不敢进京,难道不是心虚?”翁公儒脸色忽的变了,无措地站起身,“殿下,”他意味深长地往窗外看了一眼,“小心隔墙有耳。”两名黄衣内侍走了进来,跪地举起托盘,上头是新制的衮冕,由圣人所赐。内侍连说了几声恭喜,“这双朱袜,是皇后亲手缝的。皇后还叫殿下多加珍重,饮食上万万仔细。“佳期近在眼前了,蜀王却显得有些敷衍,也不试穿,只随手翻了翻,就叫内侍又举着托盘退出去了。翁公儒眼睛追随着蜀王,低了声,“以陛下和皇后对殿下的宠爱,册立东宫,是早晚的事。殿下何必这个关头,找薛厚的不自在?小不忍则乱大谋呀。”蜀王从翁公儒手里接过笔,站在案前,肩膀端正得像棵松。垂眸对着雪白的纸面,他那张脸上,辨不出是什么神情,“我在蕃南的驿馆中毒,只有三个人在场,消息却传到了陛下耳朵里,大兄和二兄都受了责罚,我也招了嫉恨。恐怕不只隔墙有耳,有人的眼睛已经长在了我背后。”翁公儒在蜀王身后,整个人一愣,瞬间冷汗爬满脊梁,他脱口而出,“准是皇甫南,这个女子,哼……”翁公儒恨得牙根都咬紧了,“当初她模仿我的笔迹上书陛下,妄图挑拨离间,殿下忘了吗?”“或许是她,也或许……”蜀王留了这么一截话头,让翁公儒越发忐忑。蜀王睨他一眼,“你下去吧。”等翁公儒离开后,他若有所思地望了一会门扇。皇甫南这三个字,牵出了太多的往事,蜀王年轻的面孔难得露出一丝惘然。越巂县的守兵,在城墙内外通宵达旦地巡视。郡守的母亲寿日,本来卯足了劲要大宴宾客,酒席上却眼见得冷清。越巂郡守在城头上张望了一回,又忙不迭请来了皇甫佶,“韦使君的援兵,明天能到吗?”皇甫佶干脆地摇头,“不知道。”得知戎州已经陷落,几个同行的宫使早快马加鞭,逃回了京都,只有皇甫佶留在了越巂县。这些年乌蛮向汉庭俯首称臣,巂州从无战事,城里守兵才五百人。这个进士出身的郡守,早就吓破了胆,“韦使君不会不来吧?弄栋陷落的时候,剑南也没有派援兵。”他竭力做出镇定的样子,“我倒是不畏死,皇甫将军贵为宰相家的郎君,韦使君总不能见死不救吧?”皇甫佶是真的泰然,“太守怕蛮人吗?”郡守和他底下的幕僚们讪笑,“郎君见过蛮人抓娃子吗?”皇甫佶摇头。他们一个个呆若木鸡,脸上笑得比哭得还难看。“蛮人见到汉人,不杀,抓回去当奴隶……女人凌虐,男人,当牛马一样骟了。”戎州到越巂县才一个昼夜的功夫,蛮人神出鬼没的,又擅长攀缘,也许明天一早醒来,刀就架在脖子上了。皇甫佶道:“郡守有什么妙计?”郡守迫不及待地吐露了心思:“我们昨日商量了,与其在城里坐等援军,不如趁蛮军还没杀过来,咱们先退到姚州。姚州,有府兵镇守,又是蜀王殿下的治所,量他们也不敢轻犯。等韦使君大军南下,再引兵来攻,蛮人只善偷袭,不善守城,到时候准能势如破竹,收复失地。”皇甫佶反问:“我们逃走了,城里的百姓怎么办?任由蛮人抓娃子吗?”南溪城被破的消息传来,越巂郡守要抓百姓来守城,百姓早逃得不剩多少了,郡守等人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,皇甫佶断然拒绝了,“再往后退,就是泸水,过了泸水,就到了剑川,到时西番还要来趁火打劫,中原遭屠,太守以为在陛下面前,你还有退路吗?”郡守长吁短叹一阵,只能叫守兵来,再去蜀王和韦康元两处催援军,“快,要快!”皇甫佶扔下郡守一伙人,独自登上了城墙。从苍山十九峰到剑川,都是绵延的山林,峭壁上密扎扎的古树和藤蔓。越巂四周也布满了蛮人的堡寨,像鹰巢底下的鸡卵。爨人根本就不用攻城,只靠着凶狠的名声,就把汉人的守兵吓退了。从弄栋到戎州,阿普笃慕到手得太容易了。刚从城头下来,郡守就慌里慌张地来了,身后跟着一个瘸腿的兵,“遭了,咱们去老翁城和姚州的路都给堵了。”他把士兵的袴腿掀起来给皇甫佶看,那脚腕上肿得乌紫。“带毒,是罗苴子的药箭。”郡守想到峭壁上密密的寨子,里头还不知有多少双窥伺的眼睛,在盯着越巂的动静,他不禁打个寒噤,“外头那些寨子里,肯定都是罗苴子。”爨人故技重施了,这里通往中原的大小山口,他们都比汉人熟悉。皇甫佶当机立断,“严守城门,别叫探子摸进城了。”他一个外来的年轻武将,在城里反倒是一言九鼎了。郡守扯着袍摆,脸色焦灼地跟着他跑,“他们不攻城,也不退兵,把咱们堵在越巂,到底打算干什么?”皇甫佶站住脚,望着天色。离戎州被破有四五天了,阿普笃慕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。他在等什么呢?皇甫佶心里一动,“他在等援军……”郡守愣住了,“他要伏击韦使君麾下的精兵?”他不觉松了口气,“剑川的守军,常年抵御西番人,可以一当十,这下好了!”在山崖峭壁间奔窜,剑川军不见得是蛮人的对手。皇甫佶问:“这附近哪个寨子最大?”郡守重新拉皇甫佶回到城头,“东面的鹰嘴山,出了山口就是去姚州的路,山口尖尖的像鹰嘴,山上的寨子里有十来户人家。”见皇甫佶当场就要点兵马,郡守忙把他拉住,“要是晚上蛮人偷袭进城,怎么办?”“郡守可以自己先逃。”皇甫佶看他一眼,冷酷的神色,甫显凛冽的杀气,“去老翁城投奔韦使君,别去姚州和蜀郡。你会遇上阿普笃慕。”郡守给他闹得有点尴尬,皇甫佶径自回到郡守府,点了五十个矫健的守兵,叫大家轻装简行,不用背弓箭——蛮人的药箭厉害,不慎擦破一点皮,当场就要栽倒,他们得趁黑悄悄摸进寨子里。一人一把锋利的弯刀,能隔断喉咙,就够了。皇甫佶把皮甲裹在胸腹间。春夏之交的滇地,更深露重,月黯星稀,士兵们都换上了短褐。皇甫佶弯腰穿草鞋的时候,脑子里想起了在京都碧鸡山的那一夜——他用箭射穿了阿普笃慕的腿,让老虎断了爪子,鹰折了双翅。他割下一截皮甲,紧紧地缠在小腿和脚腕上。郡守替皇甫佶举着火把,睁大了一双惶惑的眼睛——他觉得自己简直倒霉透顶,曲江池畔进士题名,却不懂得逢迎,稀里糊涂来了这种蛮荒之地,过了十来年安稳日子,突然就变天了,蛮人造反了,要拿着刀杀汉人了!他问皇甫佶,“你说他们肯定会绕过越巂,往姚州和蜀郡去?那可是蜀王的地盘!”皇甫佶在灯下抬起一双黝黑深沉的眼睛,“你知道原来的姚州段平吗?”“听说过……”皇甫佶穿好皮甲,起身抓起了刀,“蛮人,很记仇。”郡守那艾蒿火把亮得晃眼,呛人的气味满天窜,皇甫佶一刀劈落,成了零散的火星,巷子里鸦雀无声,陷入了一团黑。郡守惊得不敢吱声。这把刀,又要沾乌爨人的血。皇甫佶反手握紧了刀柄,淡淡地说了句:“要是他们进了城,你要跑快点。”姹女妆成(十八)草鞋踩断了藤蔓,皇甫佶抬头望山腰里看。有一个朦胧的亮点,孤零零的,既不成村,也不成寨。滇南山里随处都能看见猎户的杈杈房,用两三个木桩搭起来,能遮风避雨。但没哪个猎户有这样的豪气,点一整夜的油灯。那是鹰眼,窥伺着鹰嘴山下汉人的动静。里头人不会多。皇甫佶做个手势,有个精悍的士兵跟上他,无声地在林子里移动。到了杈杈房跟前,两个人又迅速伏低了,侧耳听了一阵,杈杈房里有一串野鹞子叫声传出来了,咕咕的,很欢快。这个越嶲城的守兵跟皇甫佶咬耳朵,“放哨的。”蛮子用鸟叫声当暗号,皇甫佶懂。士兵嘴一张,咕咕的鸟叫也从深密的草丛里窜出来了,像是在应喝。有个包头的爨人从杈杈房里探出身子来,那里头点着松明子灯,能照出爨人脸上疑惑的神情。皇甫佶和守兵默默地对视一眼,等爨人转头的瞬间,两人飞身出去,把爨人扑倒,捅透了后心。杈杈房轰然塌了,有个人影忽然跳了起来。皇甫佶的手臂把人箍住了,刀刚从后面架上脖子,他的动作滞了一下——被他箍住的那条腰纤细柔韧,是个女人,身上有股乌桕子清苦的味道。在他愣神的功夫,那女人反手一刀,在他手臂上划拉出一道口子。越嶲守兵一脚踢在她心窝,又抽了两个嘴巴,女人喘着气倒在地上,皇甫佶伸出淌血的手,捏住下颌迫使她转过脸来。松明子的火照出一张微黑的脸,不服输地瞪着眼睛,像头山猫。皇甫佶叫士兵用爨话问她:“寨子里有施浪家的人吗?”女人不屑地翻了下眼睛,她猝然张嘴,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凌厉的野鹞子叫,就被薄薄的刀刃割断了喉管。那恶狠狠的眼神凝滞不动了,一对年轻的乌爨男女,生前形影不离,死后还亲密地交叠在血泊里,衣襟上的索玛花映着松明子灯,像颤巍巍、热突突的两颗心脏。皇甫佶薅了一把鸭茅草,把刀刃上的血胡乱擦了擦,他站起身,没再看这对气息奄奄的情人。“你在这里守着。”越嶲守兵把杈杈房重新搭起来了,他坐在松明子火前,顶替了乌爨人,有一搭没一搭地学着鸟叫。皇甫佶大步流星地往…草鞋踩断了藤蔓,皇甫佶抬头望山腰里看。有一个朦胧的亮点,孤零零的,既不成村,也不成寨。滇南山里随处都能看见猎户的杈杈房,用两三个木桩搭起来,能遮风避雨。但没哪个猎户有这样的豪气,点一整夜的油灯。那是鹰眼,窥伺着鹰嘴山下汉人的动静。里头人不会多。皇甫佶做个手势,有个精悍的士兵跟上他,无声地在林子里移动。到了杈杈房跟前,两个人又迅速伏低了,侧耳听了一阵,杈杈房里有一串野鹞子叫声传出来了,咕咕的,很欢快。这个越嶲城的守兵跟皇甫佶咬耳朵,“放哨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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