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的人得讯走开然后出去。柔嘉眼睁睁看他出了房,瘫倒在沙发里,扶头痛
哭,这一阵泪不像只是眼里流的,宛如心里,整个身体里都挤出了热泪,合
在一起宣泄。
鸿渐走出门,神经麻木得不感觉冷,意识里只有左颊在发烫。头脑里,
情思弥漫纷乱像个北风飘雪片的天空。他信脚走着,彻夜不睡的路灯把他的
影子一盏盏彼此递交。他仿佛另外有一个自己在说:“完了!完了!”散杂
的心思立刻一撮似的集中,开始觉得伤心。左颊忽然星星作痛。他一摸湿腻
腻的,以为是血,吓得心倒定了,脚里发软。走到灯下,瞧手指上没有痕迹
,才知道流了眼泪。同时感到周身疲乏,肚子饥饿。鸿渐本能地伸手进口袋
,想等个叫卖的小贩,买个面包,恍然记起身上没有钱。肚子饿的人会发火
,不过这火像纸头烧起来的,不会耐久。他无处可去,想还是回家睡,真碰
见了陆太太也不怕她。就算自己先动手,柔嘉报复得这样狠毒,两下勾销。
他看表上十点已过,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出来的,也许她早走了。弄口没见
汽车,先放了心。他一进门,房东太太听见声音,赶出来说:“方先生,是
你!你们少奶奶不舒服,带了李妈到陆家去了,今天不回来了。这是你房上
的钥匙,留下来交给你的。你明天早饭到我家来吃,李妈跟我说好的。”鸿
渐心直沉下去,捞不起来,机械地接钥匙,道声谢。房东太太像还有话说,
他三脚两步逃上楼。开了卧室的门,拨亮电灯,破杯子跟梳子仍在原处,成
堆的箱子少了一只,他呆呆地站着,身心迟钝得发不出急,生不出气。柔嘉
走了,可是这房里还留下她的怒容,她的哭声,她的说话,在空气里没有消
失。他望见桌上一张片子,走近一看,是陆太太的。忽然怒起,撕为粉碎,
狠声道:“好,你倒自由得很,撇下我就走!滚你妈的蛋,替我滚,你们全
替我滚!”,这简短一怒把余劲都使尽了,软弱得要傻哭个不歇。和衣倒在
床上,觉得房屋旋转,想不得了,万万不能生病,明天要去找那位经理,说
妥了再筹旅费,旧历年可以在重庆过。心里又生希望,像湿柴虽点不着火,
开始冒烟,似乎一切会有办法。不知不觉中黑地昏天合拢,裹紧,像灭了灯
的夜,他睡着了。最初睡得脆薄,饥饿像镊子要镊破他的昏迷,他潜意识挡
住它。渐渐这镊子松了,钝了,他的睡也坚实得不受镊,没有梦,没有感觉
,人生最原始的睡,同时也是死的样品。
那只祖传的老钟从容自在地打起来,仿佛积蓄了半天的时间,等夜深人
静,搬出来一一细数:“当、当、当、当、当、当”响了六下。六点钟是五
个钟头以前,那时候鸿渐在回家的路上走,蓄心要待柔嘉好,劝他别再为昨
天的事弄得夫妇不欢;那时候,柔嘉在家里等鸿渐回家来吃晚饭,希望他会
跟姑母和好,到她厂里做事。这个时间落伍的计时机无意中包涵对人生的讽
刺和感伤,深于一切语言、一切啼笑。
(全书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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